连载:纪念庞薰琹诞辰110周年 庞薰琹研究(二十三)
2016-08-26 04:24:00来源:庞薰琹美术馆点击:6061
节选自孙彦著《庞薰琹丘堤论稿》
锦官城:自足的场阈
(三)不中不西
庞薰琹对少数民族艺术传统的兴趣由来已久。1940年初,从贵阳回到昆明桃源村就开始画贵州少数民族画稿。庞薰琹曾说过:“我就根据记忆,画了一本贵州山民图,一共二十幅,描写了他们的生活、恋爱、婚姻、上街、背柴、病死,每一幅都有简单说明。不久我搬到城外华西后坝去住,在那里我画了不少画,多数画少数民族,工笔人物画在纸上或绢上。当时买不到油画颜色和油画布。”【1】在民族存亡的关头,庞薰琹深刻意识到:“探索民族化的道路,当然应对民族、民间的传统作品作广泛而深入的研究、了解,从而概括出它的特点,加以吸收利用。”【2】
《贵州山民图》系列作品是庞薰琹通过对贵州少数民族实地考察、采风,结合中西绘画艺术精髓所创作出的一组工笔重彩画。从绘画风格的构思、技法表现乃至整个画面的控制上讲,《贵州山民图》系列画不仅包含了西方的立体主义、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还包含了中国的水墨画的意味。在以前的研究成果中,也有学者对《贵州山民图》系列作品进行了评价,但是,全面的分析尚有缺憾,因此,在此作一细致的剖析。
1、质朴的线条
庞薰琹重视线条的使用和表现力的塑造,他的用笔除了有西方写实素描人物中要求的立体、块面,还沿用了中国古代画家吴道子、顾恺之的兰叶描和铁线描相结合的独特描法,使得线条的粗细变化非常微妙。《收割》完全是运用了这种笔法,为了紧紧抓住苗族少女手持镰刀收割时的整体动态,庞薰琹运用了线条变化的韵律感;为了画面能形成相互呼应的节奏感,他以线条的轻重疾徐、粗细浅淡,非常生动地将少女的体态轮廓、麦浪的舞动表现在画面上,再加上后面绵延起伏的山峦与错落有致的树木相呼应,充分表现出了人物的神情特征。此外,庞薰琹还运用了线条的简略性、多变性,精致地描绘了少女的五官,验证了“弯弓弧线有兰意,粗细曲直如游丝”的含义。【3】
庞薰琹在绘制《贵州山民图》系列画时,不仅注意到了线条的富有变化和韵律感,同时也注意到了线条的黑白灰和疏密关系。《跳花》中苗族男女们为了庆祝节日,笙箫起舞,那生动优美的舞姿,在极具特色的线条之下跃然纸上。庞薰琹运用线条中那活泼中不失轻灵、流畅中不失狂放的曲线,使得线条动感十足,画中人物的舞姿轻松而又有控制,中心稳定。此外,庞薰琹把线条的黑白灰关系也处理得恰到好处,以西方写生素描中的立体与块面感,把画面中苗家女子的五官、肢体因为长久的劳作,而变得粗糙结实的身体真实地表现了出来,线条扎实有力,又不失柔美的韵雅。(图1)
2、丰富的色彩
《贵州山民图》系列画可以说是庞薰琹结合中西绘画艺术精髓所创作出的一组杰出的工笔重彩画。每一幅作品都蕴藏着他内心丰富的情感。如庞薰琹在《洗衣》中依然沿袭着中国传统绘画中的以水墨为基底的特点,运用了大块面的青、墨等冷色调平铺晕染,那墨色山壁下,身着藏青、墨灰服饰在河边洗衣的女子们,无不给人一种寒凉之感,也从侧面烘托了贵州少数民族人民的纯朴和生活条件的艰辛。但是,那山壁旁伸出的开满绯红桃花的枝杈,还有女子脸上淡淡的笑容,也体现了少数民族人民那种不畏艰辛的质朴与豁达的生活态度。
合理适度的颜色搭配,使得画面和谐,没有突兀感,而颜色块面大小和重量的不同,也可以让画面达到均衡和完整。然而在《橘红时节》这幅作品中,虽然庞薰琹没有运用大量的暖色,仅是橘树上那一颗颗熟透的红色橘子以及灰衣女子和红衣女子,但是整幅画却给人一种温暖、喜悦之感,或许是画中女子脸上因收获而洋溢的笑容在感染着观者,使人感到兴奋与温暖。
在《贵州山民图》系列画中,庞薰琹运用浪漫的色彩描绘了那恬静、淡雅的贵州景色,不管是低矮的房屋,还是鲜艳的服饰,都在他看似不经意间的晕染勾勒间,生动形象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如绢本水彩画《车水》,庞薰琹在淡色浅抹之间,就把普通的一幅苗家女子劳作场景呈现了出来,浅淡、雅致的画面让人回味无穷。由此也不难看出,庞薰琹对于淡到几不欲见的色泽的自如运用与浓烈斑斓之色的均匀调控的出色能力。画中苗家女子的脸庞运用了色泽上的明暗关系来描绘,使用大片平涂的手法和几大块面的颜色,把人物的五官和服饰,都做了细致的描绘,形象跃然纸上,让人不得不感叹其高超的技巧。由此看来,唯有把绘画技法与美学同时掌握并运用自如的艺术家,才会达到这样的手笔,才会画出这样完美的作品。
3、别致的笔触
在《贵州山民图》系列画中,庞薰琹所用的绘画手法,初看就像是我们所熟悉的传统中国绘画,但细看之下,又不全是,其笔触独具一格。正是庞薰琹把他在法国学习的西方古典主义、超现实主义等画派的绘画技巧与传统中国绘画结合在一起、并自成风格所致。在《卖柴》中,庞薰琹把中国传统绘画中的山水画技法融汇在笔触中,画中的苗族妇女给人以恬静、大方之感。风景也描绘得非常优美,与人物相得益彰、相辅相成,形体更加有立体感和力量感。
值得一提的还有庞薰琹在系列画中使用的敷色这一技法。不管是多么浓烈的色彩,他都能让它们淡而可见,浓而可透,非常有层次美感。在1944年庞薰琹创作的人物画《小憩》这一幅作品中,就把他那具有特别调子的敷色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沉着且无败笔。画中女子健康精致的五官、稳稳端坐的体态,都在他的勾勒晕染间跃然纸上。而女子身上那苗家世代相传的、以家织布制成的头帕、布鞋与衣服,也在他的一遍遍的晕染描绘间,使粗厚的质地和肌理都显现无遗。这不仅体现了庞薰琹那高超灵动的绘画手法,还透露了他那纯净的情感,让人惊叹不已。值得注意的是,在《贵州山民图》系列画中,人物的氛围、情调都透出淡淡的哀愁,这可能是庞薰琹在传达当时自己苦闷的心情的同时,还传达了对贵州少数民族人民的关切之情,也传达了那个时代特有的情绪。不得不说的是:只有原创的艺术作品,才能拥有如此强烈、如此微妙的穿透力。
4、完美的构图
在《贵州山民图》系列画中,庞薰琹常常以多个物象进行创作的,以《垂钓》为例,作品很好地运用了中国山水画的平远构图,将画中手握钓竿在河边静静垂钓的少女和旁边的树木及远处的山峦,都安排得舒适有度、相得益彰,做到了主次分明、虚实兼备、疏密相间,不仅给人一种“咫尺之内而瞻万里之遥”【4】的深远感,还让人觉得恬静、安逸、虚实相生。
随着艺术家人生阅历的丰富、眼界的不断拓宽,构图的形式也变得越来越多,不再局限于传统的模式。庞薰琹深谙西方超现实主义、印象派、抽象派等画派的构图特点,根据自己的需要,进行各种各样的构图样式的尝试和创新。他强调人的写实、情感和意识在艺术创作上要最大限度地表现出来。在1941年创作的《笙舞》中,画面饱满,构图协调,在点线面的纯熟运用、排布下,画中人物亲密却不拥挤,疏密有度,不管是正面、侧面,还是背面、半侧面,在他合理安排下,苗家的青年男女形象丝毫无拥挤之感。尽管苗族人民的形象附加了庞薰琹的自我想象,不全是写实,但从画面中那些喜悦的歌舞场景中,尤其是从服饰的色泽、花纹与样式上,还是能看到苗家人的朴实、率真,感受到庞薰琹在心理上对苗家人的亲近感。
在中华民族的命运处于战火弥漫之际,庞薰琹意识到艺术不能仅仅表现自我和强调个性,也要追求绘画的写实性和现实性,他始终把“艺术不可能脱离国家民族而孤立存在,它是随民族觉醒、振兴而获得新生,就是随民族沦落、灭亡而沉落”【5】贯彻于心。《贵州山民图》系列画可以说是他进入转折时期的代表作,也无疑是在探索进程中的试验作品。虽然这些作品让人觉得有些拘束,但是却充分表明了他当时要调和中西、融会贯通的想法,即要把西洋画中的写实素描技法融入中国画的情调之中,不管是线条、用色,还是构图、造型,都要求得十分严谨、细致。画面上人物的情调和气氛均可感受到画中人物似有若无的那种淡淡的哀愁,生动鲜活地传达了苗族人现实生活的情绪。美术史论家陈瑞林说:“这(《贵州山民图》)是他的艺术历程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要作品。20幅《山民图》各自以不同的场面描绘了西南少数民族的生活和劳动,表现那些勤劳率真的少数民族男女的愿望和愁苦。画家掌握着娴熟的艺术技巧,又十分熟悉画笔下的对象,所以能够真实生动地将对象表现出来。《山民图》不是油画,而是中西绘画融合成有机整体的崭新的艺术形式。画家将画面作了高度平面化和装饰化的处理,写实和变形结合起来,具体的人物形象和非具体的装饰图案结合起来,再现客观对象和表达主观感情结合起来。作品艺术形式和谐完美,从形式美的外表迸发出艺术家心灵深处的激情。同这一时期不少致力于融合中西绘画技巧的画家相比较,庞薰琹无疑走在这支队伍的前列。”【6】
[1] 庞薰琹:《就是这样走过来的》,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第198页。
[2] 刘淳:《中国油画史》,中国青年出版社,2005年,第198页。
[3] 林若熹:《中国画线意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98页。
[4] 王强、李维世、宋焕起:《造型艺术鉴赏》,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254页。
[5] 王庆生:《绘画——东西方文化的冲撞》,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183页。
[6] 陈瑞林:《庞薰琹的绘画艺术》,参见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编:《庞薰琹教授执教52周年》专辑,1983年11月。又见庞薰琹美术馆、常熟市庞薰琹研究会编:《艺术赤子的求索:庞薰琹研究文辑》,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8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