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纪念庞薰琹诞辰110周年 庞薰琹研究（十六）

节选自孙彦著《庞薰琹丘堤论稿》

 

青云街：转角处的邂逅

（二）天工图画

青云街是昆明的一条普通的路，1939年春庞薰琹、丘堤搬此居住。时代赋予了这个西南城市一种特殊的魅力：当时中国的很多文化精英、社会精英纷纷聚集于此，被民族命运裹挟着的个人经历似乎都成了日后故事的经典，昆明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城市，而是一个交织着思想与浪漫、斗争与生存的“大后方”。

时局动荡中的短时宁静使庞薰琹在青云街获得了意料之外的朋友。青云街的房屋是著名学者杨振声转让给庞薰琹的，庞薰琹、丘堤一家与雷圭元各住一边厢房，卧室在楼上，下面是工作室。青云街对面的楼上是沈从文的工作室，庞薰琹常去聊天。对庞薰琹这位前卫艺术家来说，朋友陈梦家的出现具有非常不平凡的意义。

当时的陈梦家是一位年轻的文化学者，专攻古文字学与考古学，因此收藏有很多关于古代文物艺术品的书籍。他们每次交往，庞薰琹总是可以获得几本令他痴迷的书，痴迷的原因是书中的每一种纹样都具有深刻的文化魅力。深沉而博大、优美而崇高的中国古代艺术，在这个民族危亡的时代更加散发出一种数千年积淀的力量与魅力，给了他强烈的心灵冲击。

庞薰琹如获至宝，一面看书，一面临摹纹样。影响深远的《中国图案集》就是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之下诞生了。这是一次全新的创作：从商周到隋唐时期的艺术品，在庞薰琹的妙笔之下，重新被赋予了崭新的时代魅力，数千年来从未之见。《中国图案集》共四册，每册二十五页，作品一百幅，主要题材有汉代画像石与画像砖的出行图、龙纹、天鹿纹、伏羲女娲仙界图、人物故事图、建鼓舞图、乐舞图、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图、祥瑞图、仙人图等；青铜器纹样的凤鸟纹、夔牛纹、蟠螭纹、蟠虺纹、饕餮纹、夔龙纹、蟠龙纹等；玉器纹样的鱼纹、鸟纹等。其中，唐三彩的马纹和舞马等作品则是后来补画。（图1）下面对庞薰琹创作的部分图案作品的题材进行解读，以明晰其深刻的传统文化内涵。【1】

鱼纹（商代）。商代的雕塑，多为动物形象，其中鱼形雕塑较为常见。图案表现为鱼的形态，有的鱼形象较为呆板，有的形象生动。脊鳍与腹鳍各一个或两个。鱼纹常饰于盘内，反映器物装饰和器物的造型是密切结合的。鱼纹也常施于铜洗和铜镜上。一是象征着多子多福、年年有余之意，二是象征着生命转化、灵魂不灭、灵魂飞升之意。

商羊、夔牛（商代）。古代神兽之一。商羊，一足，招大雨。夔牛是古时代神话中的奇兽，古时生于东海流波山，《山海经•大荒东经》记载：“其状如牛，苍色无角，一足能走，出入水即风雨，目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名曰夔。黄帝杀之，取皮以冒鼓，声闻五百里。”《神魔志•异灵兽篇》夔牛：“上古奇兽，状如青牛，三足无角，吼声如雷。久居深海，三千年乃一出世，出世则风雨起，雷电作，世谓之雷神坐骑。” 

凤鸟纹（商代）。青铜器上的装饰纹样之一。凤凰始见于《诗经》，原为“凤皇”，汉代毛亨解释为“雄为凤，雌为皇”。凤和龙同为古代的祥瑞动物。“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说明玄鸟就是商的图腾，在古代，凤鸟就是鸟图腾的代表。

饕餮纹（商代）。（图2）青铜器上常见的装饰纹样之一。饕餮纹，亦称“兽面纹”。传说龙生九子，其中一个便是饕餮（排行第五），也是一种贪婪的怪物。古代钟鼎彝器上多刻其头部形状以为装饰。饕餮在传说中也为贪食猛兽之名，古人认为此兽有首无身极为恐怖，实际上这类纹饰是各种各样动物或幻想中神兽的头部正视图案。饕餮纹凶猛庄严，结构严谨，制作精巧，境界神秘，是青铜器装饰图案中最优秀的作品之一。

夔纹（周代）。夔为传说中的一条腿的怪物，商周铜器上多夔状纹饰。夔的外形多为一角一足，口张开，尾上卷。自宋代以来的著录中，在青铜器上，凡是表现一足的类似爬虫的物像，都称之为夔或夔龙，这与古籍中“夔一足”的记载有关。《说文•攵部》说：“夔，神也，如龙，一足。”有的夔纹已发展为几何形的装饰，变化很大。常见的有身作两岐，或身作对角线，两端各有一夔首。盛行于商和西周前期。

蟠螭纹（战国）。（图3）蟠螭是龙属的蛇状神怪之物，是一种没有角的早期龙，《广雅》集里就有“无角曰螭龙”的记述。对蟠螭也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指黄色的无角龙，另一种是指雌性的龙。民间有龙生九子的传说，蛟和螭都是龙子的说法，而蟠则指“盘曲而伏”。

投壶（汉代）。（图4）投壶为宴饮之游艺，在我国历史悠久。在周代是一种主客宴饮、讲论才艺之礼。到汉代，在较高等级的社会阶层中流行。

伏羲、女娲（汉代）。（图5）伏羲和女娲是中国神话传说中最早的两个神人，传说他们是兄妹结合；也有的说他们本来就是夫妻，是他们创造了人类，并教导人民从事生产和生活的能力。传说伏羲教民结网，从事渔猎畜牧，并制作了八卦；女娲在天地初开之时，用黄土做人，并炼五色石补天，折断鳌足支撑四极，治平了洪水，杀死了猛兽，使人民得以安居，被称为人祖。汉代画像中多有伏羲和女娲的形象，被当作人类的保护神。一般为“人首蛇身”或“人首龙身”。两人同时出现时，多为蛇身交尾或对称构图。

面对这些无比精彩的民族艺术，受西方文化及西方艺术影响极深的庞薰琹，以一种近乎直觉的创作，大胆地把纹样从器物中剥离出来，把器物中的纹样部分作为创作的对象，赋予了传统纹样完全独立的审美价值。《中国图案集》使中国的古代艺术以一种近乎传奇的方式获得了重生。挖掘历史深处的文化内涵，表现民族艺术的精神，激励国人坚韧的抗战意志是那个动荡年代历史赋予艺术家的光荣使命。抓住历史机遇的人是未来的成功者，反之，则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历史已经证明：它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1] 转引自孙彦主编：《图画先行——庞薰琹图案艺术精品展作品集》，香港清风轩（中国）艺术出版社，2013年版。